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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禺:《日出》写成了,然而太阳并没有能够露出全面。

曹禺 十月文艺 2022-06-21

此系【曹禺诞辰111周年纪念月系列活动】

之 你所不知道的戏剧大师曹禺 

线上展览 第四场


《日出 》跋

全文独家展出

      

      我应该告罪的是我还年轻,我有着一般年轻人按捺不住的习性,问题临在头上,恨不得立刻搜索出一个答案;苦思不得的时候便冥眩不安。流着汗,急躁地捶击着自己,如同肚内错投了一服致命的药剂。这些年在这光怪陆离的社会里流荡着,我看见多少梦魇一般的可怖的人事,这些印象我至死也不会忘却;它们化成多少严重的问题,死命地突击着我,这些问题灼热我的情绪,增强我的不平之感,有如一个热病患者,我整日觉得身旁有一个催命的鬼低低地在耳旁催促我,折磨我,使我得不到片刻的宁帖。我羡慕那些有一双透明的慧眼的人,静静地沉思体会这包罗万象的人生,参悟出来个中的道理,我也爱那朴野的耕田大汉,睁大一对孩子似的无邪的眼,健旺得如一条母牛,不深虑地过着纯朴真挚的日子。两种可钦羡的人我都学不成,而自己又不甘于模棱地活下去,于是便如痴如醉地陷在煎灼的火坑里。这种苦闷日深一日。挣扎中,一间屋子锁住了我,偶有所得,就狂喜一阵,以为已经搜寻出一条大道,而过了一刻,静下心,察觉偌大一个问题,不是这样避重就轻地凭空解决得了,又不知不觉纠缠在失望的铁网中,解不开,丢不下的。


      其实我也料想到如《日出》这样浅薄草率的作品不会激起人间的波澜。我想过它将如水草下的鸟影,飘然掠过,在永久的寂寞里消失这短短的生存。然而情感的激动,终久按捺不住了。怀着一腔愤懑,我还是把它写出来,结果里面当然充满了各种荒疏、漏失和不成熟。发表之后,以为大错已经铸成,便想任它消逝,日后再兢兢业业地写一篇比较看得过去的东西,弥补这次冒失、草率的罪愆。最近,知道了远道的一些前辈忽而对这本窳陋的作品留心起来,而且《大公报》文艺副刊为了这作品特辟专栏,加以集体的批评,于是我更加慌张,深深地自怨为什么当时不多费些时日把《日出》多琢磨一下,使它成为比较丰腴精炼的作品呢?如今,只好领下应受的指责了。然而也好,心里倒是欣欣然的,因为,能得到前辈做先生,指点着,评骘着,不也是一桩可以庆幸的事么?所以这篇文章谈不到什么“答辩”,我愿虚心地领受着关心我的前辈给我的教益。在这里我只是申述我写《日出》的情感上的造因和安排材料方法以及写《日出》时所遇到的事实上的困难。


      原谅我一再地提起自己,只有这样我才能理出来乱麻一般的回忆。我说过我不能忍耐,最近我更烦躁不安,积郁时而激动起来使我不能自制地做了多少只图一时快意的幼稚的事情。读了几年书,在人与人之间我又挨过了几年,实在,我也应该学些忍耐与夫长者们所标榜的中庸之道了。但奇怪,我更执拗地恨恶起来,我总是悻悻地念着我这样情意殷殷,妇人般地爱恋着热望着人们,而所得的是无尽的残酷的失望,一件一件不公平的血腥的事实,利刃似的刺了我的心,逼成我按捺不下的愤怒。有时我也想,为哪一个呢?是哪一群人叫我这样呢?这些失眠的夜晚困兽似的在一间笼子大的屋子里踱过来,拖过去,睁着一双布满了红丝的眼睛绝望地愣着神,看看低压在头上黑的屋顶,窗外昏黑的天空,四周漆黑的世界,一切都似乎埋进了坟墓,没有一丝动静。我捺不住了,在情绪的爆发当中,我曾经摔碎了许多可纪念的东西,内中有我最心爱的瓷马、瓷观音,是我在两岁时母亲给我买来的护神和玩物。我绝望地嘶嗄着,那时我愿意一切都毁灭了吧,我如一只负伤的狗扑在地上,啮着咸丝丝的涩口的土壤,我觉得宇宙似乎缩成昏黑的一团,压得我喘不出一口气,湿漉漉的,黏腻腻的,是我紧紧抓着一把泥土的黑手,我划起洋火,我惊愕地看见了血。污黑的拇指被那瓷像的碎片划成一道沟,血,一滴一滴快意的血缓缓地流出来。


      这样我挨过许多煎熬的夜晚,于是我读《老子》,读《佛经》,读《圣经》,我读多少那被认为洪水猛兽的书籍。我流着眼泪,赞美着这些伟大的孤独的心灵。他们怀着悲哀驮负人间的酸辛,为这些不肖的子孙开辟大路。但我更恨人群中一些冥顽不灵的自命为“人”的这一类的动物。他们偏若充耳无闻,不肯听旷野里那伟大的凄厉的唤声。他们闭着眼,情愿做地穴里的鼹鼠,避开阳光,鸵鸟似的把头插在愚蠢里。我忍耐不下了,我渴望着一线阳光。我想太阳我多半不及见了,但我也愿望我这一生里能看到平地轰起一声巨雷,把这群盘踞在地面上的魑魅魍魉击个糜烂,哪怕因而大陆便沉为海。我还是年轻,不尽的令人发指的回忆围攻着我,我想不出一条智慧的路,顾虑得万分周全。冲到我的口上,是我在书房里摇头晃脑背通本《书经》的时代,最使一个小孩子魄动心惊的一句切齿的誓言:“时日曷丧,予及汝皆亡!”(见《商书·汤誓》)萦绕于心的也是一种暴风雨来临之感。我恶毒地诅咒四周的不公平,除了去掉这群腐烂的人们,我看不出眼前有多少光明。诚如《旧约》那热情的耶利米所呼号的,“我观看地,地是空虚混沌;我观看天,天也无光。”我感觉到大地震来临前那种“烦躁不安”,我眼看着要地崩山惊,“肥田变为荒地,城邑要被拆毁,”在这种心情下,“我已经听见角声和打仗的喊声。”我要写一点东西,宣泄这一腔愤懑,我要喊“你们的末日到了”!对这帮荒淫无耻,丢弃了太阳的人们。


      “然而就这样慌慌张张地开始你的工作么?”我的心在逼问着我。我知道这是笑话,单单在台上举手顿足地嘶喊了一顿是疯狂,我求的是一点希望,一线光明。人毕竟是要活着的,并且应该幸福地活着。腐肉挖去,新的细胞会生起来。我们要有新的血,新的生命。刚刚冬天过去了,金光射着田野里每一棵临风抖擞的小草,死了的人们为什么不再生起来!我们要的是太阳,是春日,是充满了欢笑的好生活,虽然目前是一片混乱。于是我决定写《日出》。


      《日出》写成了,然而太阳并没有能够露出全面。我描摹的只是日出以前的事情,有了阳光的人们始终藏在背景后,没有显明地走到面前。我写出了希望,一种令人兴奋的希望;我暗示出一个伟大的未来,但也只是暗示着。脱了稿,我独自冷静地读了几遍,我的心又追问着我:“哪里是太阳呢?”我的脸热辣辣的,我觉出它在嘲笑我,并且责难我说谎话,用动听的名词来欺骗人,但是我怎样辩白我自己呢?这是一顿不由分解,按下就打的闷棍。我心里有苦,口里不能喊冤。我明白我说的是什么,我相信我说的未来,我也想到应该正面迎去,另写一幕摆开我的主角,那些确实有了太阳的人们。然而我不禁念起《雷雨》,这么一个微弱的生命,这几年所遭受种种的苛待,它为人无理地胡乱涂改着,监视着,最近某一些地方又忽然禁演起来……这样一个“无辜”的剧本为一群“无辜”的人们来演,都会惹起一些风波,我又怎肯多说些话再让这些可怜的演员们受些无妄之灾呢?


      有一位好心的朋友责问我:“你写得这么罗嗦,日头究竟怎么出来,你并没有提。”我只好用一副无赖的口吻告诉他:“你来,一个人到我家里来,我将告诉你在这本戏里太阳是怎么出来的。”他摇摇头,仿佛不信我的诚实,耸耸肩走了!那时我忘记提《日出》里这一点暗示,一丝的光明的希望能够保存下来,也还占了那有夜猫子——就是枭,瞥见它,人便主有灾难的恶鸟——眼睛的人的便宜,他们也许当时正在过《日出》里某一类人的生活,忘记了有一种用了钱必须在“鸡蛋里挑骨头”的工作,不然连这一点点的希望都不容许呈现到我们眼前的。可惜我没有通盘告诉他,至今我总觉得他以为我用遁辞来掩饰自己,暗地骂我有些油滑。


      所以,如果读者能够体贴一本戏由写到演出所受的各种苦难,便可立刻明了在这个戏里,方达生不能代表《日出》中的理想人物,正如陈白露不是《日出》中健全的女性。这一男一女,一个傻气,一个聪明,都是所谓的“有心人”。他们痛心疾首地厌恶那腐恶的环境,都想有所反抗。然而白露气馁了,她一个久经风尘的女人,断然地跟着黑夜走了。方达生,那么一个永在“心里头”活的书呆子,怀着一肚子的不合时宜,整日地思索斟酌,长吁短叹,末尾听见大众严肃的工作的声音,忽然欢呼起来,空泛地嚷着要做些事情,以为自己得了救星,又是多么可笑又复可怜的举动!我记得他说过他要“感化”白露,白露笑了笑,没有理他。现在他的想象又燃烧起来,他要做点事业,要改造世界,独力把太阳唤出来,难道我们就轻易相信这个呆子么?倒是白露看得穿,她知道太阳会升起来,黑暗也会留在后面,然而她清楚:“太阳不是我们的”,长叹一声便“睡”了。这个“我们”有白露,算上方达生,包含了《日出》里所有的在场人物。这是一个腐烂的阶层的崩溃,他们——不幸的黄省三、小东西、翠喜一类的人也做了无辜的牺牲——将沉沉地“睡”下去,随着黑夜消逝,这是不可避免的必然的推演。方达生诚然是一个心有余而力不足的书生,但是太阳真会是他的么?哪一个相信他能够担当日出以后重大的责任?谁承认他是《日出》中的英雄?


      说到这里,我怕我的幼稚又使我有些偏颇,而技巧的贫弱也许把读者的注意错牵到方达生身上去,因而令人以为这样的男子便是《日出》中有希望的人物。说老实话,《日出》末尾方达生说:“我们要做一点事,要同金八拼一拼!”原是个讽刺,这讽刺藏在里面(自然我也许根本没有把它弄显明,不过如果这个吉诃德真的依他所说的老实做下去,聪明的读者会料到他会碰着怎样大的钉子)。讽刺的对象是我自己,是与我有同样书呆子性格,空抱着一腔同情和理想,而实际无补于事的“好心人”。我倒也想过,把方达生夸张一下,写成一个比较可笑的人物,使这讽刺显明些。但我又不忍,因为一则方达生究竟与我有些休戚相关,再我也知道有许多勇敢有为的青年,他们确实也与方达生有同样的好心肠,不过他们早已不用叹气、空虚的同情来耗费自己的精力,早已和那帮高唱着夯歌的人们联系在一起,在《日出》那一堆“鬼”里就找不着他们。所以可怜的是这帮“无组织无计划”,满心向善,而充满着一脑子的幻想的呆子。他们看出阳光早晚要照耀地面,并且能预测光明会落在谁的身上,(《日出》243页,方达生:“(狂喜地)太阳就在外面,太阳就在他们身上。”)却自己是否能为大家“做一点事”,也为将来的阳光爱惜着,就有些茫茫然。我若是一个理想的观众,——自然假设这个戏很荣幸地遇见一位了解它的导演,不遗余力认真地排出来——演到末尾方达生听不见里面的应声,“转过头去听窗外的夯歌,迎着阳光由中门昂首走出去”,我想落在我心里将是一种落漠的悲哀,为着这渺小的好心人的怜悯,而真使我油然生起希望的还是那浩浩荡荡向前推进的呼声,象征伟大的将来蓬蓬勃勃的生命。


      我常纳闷,何以我每次写戏总把主要的人物漏掉。《雷雨》里原有第九个角色,而且是最重要的,我没有写进去,那是就称为“雷雨”的一名好汉。他几乎总是在场,他手下操纵其余八个傀儡。而我总不能明显地添上这个人,于是导演们也仿佛忘掉他。我看几次《雷雨》的演出,我总觉得台上很寂寞的,只有几个人跳进跳出,中间缺少了一点生命,我想大概因为那叫作“雷雨”的好汉没有出场,演出的人们无心中也把他漏掉。同样,在《日出》,也是一个最重要的角色我反而将他疏忽了,他原是《日出》唯一的生机,然而这却怪我,我不得已地故意把他漏了网。写《雷雨》,我不能如旧戏里用一个一手执铁钉,一手举着巨锤,青面红发的雷公,象征《雷雨》中渺茫不可知的神秘,那是技巧上的不允许。写《日出》,我不能使那象征着光明的人们出来,却因为一些有夜猫子眼睛的怪物无昼无夜,眈眈地守在一旁,是事实上的不可能。我曾经故意叫金八不露面,令他无影无踪,却时时操纵场面上的人物,他代表一种可怕的黑暗势力,但把那些劳作的人们,那拥有光明和生机的,也硬闭在背后,当作陪衬,确实是最令人痛心,一桩无可奈何的安排。我以为这个戏应该再写四幕,或者整个推翻,一切重新积极地写过,着重那些应有光明的人们。却停下想,那有夜猫子眼睛的怪物可能轻易放过我这一着?斟酌再三,我只能采用一个下策,我硬将我们的主角推在背后,而在第二幕这样蹩脚地安排:


      “窗外很整齐地传进来小工们打地基的桩歌,由近渐远,掺杂着渐移渐远多少人的步伐和沉重的石块落地的闷塞声音。……这种声音几乎一直在这一幕从头到尾,如一群含着愤怒的冤魂,抑郁暗塞地哼着,充满了警戒和恐吓。”


      在第四幕末尾:


      “……天空非常明亮,外面打地基的小工们早聚集在一起,迎着阳光由远处‘哼哼唷,哼哼唷’地又以整齐严肃的步伐迈到楼前。……


      “砸夯的工人们高亢而洪壮地合唱着《轴歌》,(即‘日出东来……’)沉重的石硪一下一下落在土里,那声音传到观众的耳里是一个大生命浩浩荡荡地向前推,向前进,洋洋溢溢地充塞了宇宙。


      “屋内渐渐暗淡,窗外更光明起来。”


      但是,天,这是一个多么“无可奈何”的收场啊,说我失败,犯了“倒降顶点”的毛病是不冤枉的。


      我讲过《日出》并没有写全,确实需要许多开展。我若有一支萧伯纳的锋芒的笔,我该写一篇长序,痛快淋漓地发挥一次,或者在戏里卖弄自己独到的见地,再不然,也可模拟《人与超人》后面The Revolutionist's Handbook的体裁,另辟蹊径,再来饶舌。但我为人向来暗涩,又不大会议论,而最奇怪的,这块“自由土”又仿佛是不准人有舌头的;于是即便见到这本戏种种的弱点,幼稚,我只好闭口无言。唯一的补救方案就是我在《日出》前面赘附着的八段引文,那引文编排的次序都很费些思虑,不容颠倒,偏爱的读者如肯多读两遍,略略体会里面的含义,也许可以发现多少欲说不能的话藏蓄在那几段引文里。


      写完《雷雨》,渐渐生出一种对于《雷雨》的厌倦。我很讨厌它的结构,我觉出有些“太像戏”了。技巧上,我用得过分。仿佛我只顾贪婪地使用着那简陋的“招数”,不想胃里有点装不下,过后我每读一遍《雷雨》便有点要作呕的感觉。我很想平铺直叙地写点东西,想敲碎了我从前拾得那一点点浅薄的技巧,老老实实重新学一点较为深刻的。我记起几年前着了迷,沉醉于契诃夫深邃艰深的艺术里,一颗沉重的心怎样为他的戏感动着。读毕了《三姊妹》,我阖上眼,眼前展开那一幅秋天的忧郁,玛夏(Masha),哀林娜(Irina),阿尔加(Olga)那三个有大眼睛的姐妹悲哀地倚在一起,眼里浮起湿润的忧愁,静静地听着窗外远远奏着欢乐的进行曲,那充满了欢欣的生命的愉快的军乐渐远渐微,也消失在空虚里,静默中,仿佛年长的姐姐阿尔加喃喃地低述她们生活的悒郁,希望的渺茫,徒然地工作,徒然地生存着,我的眼渐为浮起的泪水模糊起来成了一片,再也抬不起头来。然而在这出伟大的戏里没有一点张牙舞爪的穿插,走进走出,是活人,有灵魂的活人,不见一段惊心动魄的场面。结构很平淡,剧情人物也没有什么起伏生展,却那样抓牢了我的魂魄,我几乎停住了气息,一直昏迷在那悲哀的氛围里。我想再拜一个伟大的老师,低首下气地做个低劣的学徒。也曾经发愤冒了几次险,照猫画虎也临摹几张丑恶的鬼影,但是这企图不但是个显然的失败,更使我忸怩不安的是自命学徒的我摹出那些奇形怪状的文章简直是污辱了这超卓的心灵。我举起火,一字不留地烧成灰烬。我安慰着自己,这样也好。即便写得出来,勉强得到半分神味,我们现在的观众是否肯看仍是问题。他们要故事,要穿插,要紧张的场面。这些在我烧掉了的几篇东西里是没有的。


      不过我并没有完全抛弃这个念头,我想脱开了La Pièce bien faite一类戏所笼罩的范围,试探一次新路,哪怕仅仅是一次呢。于是在我写《日出》的时候,我决心舍弃《雷雨》中所用的结构,不再集中于几个人身上。我想用片段的方法写起《日出》,用多少人生的零碎来阐明一个观念。如若中间有一点我们所谓的“结构”,那“结构”的联系正是那个基本观念,即第一段引文内“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所谓“结构的统一”也就藏在这一句话里。《日出》希望献与观众的应是一个鲜血滴滴的印象,深深刻在人心里也应为这“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形态。因为挑选的题材比较庞大,用几件故事做线索,一两个人物为中心也自然比较烦难。无数的沙砾积成一座山丘,每粒沙都有同等造山的功绩。在《日出》里每个角色都应占有相等的轻重,合起来他们造成了印象的一致。这里正是用着所谓“横断面的描写”,尽可能的,减少些故事的起伏与夫“起承转合”的手法。墨守章法的人更要觉得“平直板滞”,然而,“画虎不类反成狗”,自己技术上的幼稚也不能辞其咎。


      但我也应喊声冤枉,如果承认我所试用的写法,(自然,不深刻,不成熟,我应该告罪)我就有权利要求《日出》的第三幕还须保留在戏里。若认为小东西的一段故事和主要的动作没有多少关联而应割去,那么所谓的“主要的动作”在这出戏一直也并没有。这里,我想起一种用色点点成光影明亮的后期印象派图画,《日出》便是这类多少点子集成的一幅画面,果若《日出》有些微的生动,有一点社会的真实感,那应作为色点的小东西、翠喜、小顺子以及在那地狱里各色各样的人,同样地是构成这一点真实的因子。说是删去第三幕,全戏就变成一个独幕戏;说我为了把一篇独幕戏的材料凑成一个多幕戏,于是不得不插进一个本非必要的第三幕,这罪状加在我身上也似乎有点冤枉。我猜不出在第一、二、四幕里哪一段是绝对必要的,如若不是为了烘托《日出》里面一个主要的观念。为着“剧景始终是在××旅馆的一华丽的休息室内”,“删去第三幕就成一个独幕剧”。独幕剧果作如是观,则《群鬼》《娜拉》都应该称为独幕剧了,因为它们的剧景始终是在一个地方,这样看法,它们也都是独幕剧的材料,而被易卜生苦苦地硬将它们写成两篇多幕剧。我记得希腊悲剧多半是很完全的独幕剧,虽然占的“演出时间”并不短,如《阿加麦农》《厄狄泼斯皇帝》,他们所用的“剧中时间”是连贯的,所以只要“剧景”在一个地方便可以作为一篇独幕剧来写。在《日出》的“剧中时间”分配,第二幕必与第一幕隔一当口,因为第一幕的黎明,正是那些“鬼”们要睡的时刻,陈白露、方达生、小东西等可以在破晓介绍出来,但把胡四、李石清和其他那许多“到了晚上才活动起来的”“鬼”们也陆续引出台前,那真是不可能的事情。再,那些砸夯的人们的歌,不应重复在两次天明日出的当口,令观众失了末尾那鲜明的印象,但打夯的歌若不早作介绍,冒失地在第四幕终了出声,观众自会觉得突然,于是为着“日出”这没有露面的主角,也不得不把第二幕放在傍晚。第四幕的时间的间隔更是必需的。多少事情,如潘月亭公债交易的起落,李石清擢为襄理,小东西久寻不见,胡四混成电影明星,方达生逐渐地转变,……以及黄省三毒杀全家,自杀遇救后的疯狂……,处处都必需经过适当的时间才显出这些片段故事的开展。这三幕清清楚楚地划成三个时间的段落。我不知道怎样“割去第三幕”后,“全剧就要变成一篇独幕剧”!“剧景始终在××旅馆的一间华丽的休息室内”是事实,在这种横断面的描写剧本,抽去第三幕似乎也未尝不可,但是将这些需要不同时期才能开展的片段故事硬放入一段需用连续的“剧中时间”的独幕剧里,毕竟是很困难的。


      话说远了,我说到《日出》里没有绝对的主要动作,也没有绝对主要的人物。顾八奶奶、胡四与张乔治之流是陪衬,陈白露与潘月亭又何尝不是陪衬呢?这些人物并没有什么主宾的关系,只是萍水相逢,凑在一处。他们互为宾主,交相陪衬,而共同烘托出一个主要的角色,这“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这是一个新的企图,但是我怕我的技术表达不出原意,因而又将读者引入布局紧凑,中心人物,主要动作,这一些观念里,于是毫厘之差,这出戏便在另一种观点下领得它应该受的处分。


      这些天我常诧异《雷雨》和《日出》的遭遇,它们总是不得已地受着人们的肢解,以前因为戏本的冗长,《雷雨》被斫去了“序曲”和“尾声”,无头无尾,直挺挺一段躯干摆在人们眼前。现在似乎也因为累赘,为着翠喜这样的角色不易找或者也由于求布局紧凑的缘故,《日出》的第三幕又得被删去的命运。这种“挖心”的办法,较之斩头截尾还令人难堪。我想这剧本纵或繁长无味,作戏人的守法似应先求理会,果若一味凭信自己的主见,不肯多体贴作者执笔时的苦心,便率尔删除,这确实是残忍的。


      说老实话,《日出》里面的戏只有第三幕还略具形态。在那短短的三十五页里,我费的气力较多,时间较久。那里面的人我曾经面对面地混在一起,并且各人真是以人与人的关系,流着泪,“掏出心窝子”的话,叙述自己的身世。这里有说不尽的凄惨的故事,只恨没有一支Balzac的笔来记载下来。在这堆“人类的渣滓”里,我怀着无限的惊异,发现一颗金子似的心,那就是叫作翠喜的妇人。她有一副好心肠,同时染有在那地狱下生活各种坏习惯。她认为那些买卖的勾当是当然的,她老老实实地做她的营生,“一分钱买一分货”,即便在她那种生涯里,她也有她的公平。令人感动的是她那样狗似的效忠于她的老幼和无意中流露出来对那更无告者的温暖的关心。她没有希望,希望早死了。前途是一片惨淡,而为着家里那一群老小,她必须卖着自己的肉体,麻木地挨下去。她叹息着:“人是贱骨头,什么苦都怕挨,到了还是得过,你能说一天不过么?”求生不得,求死不得,是这类可怜的动物最惨的悲剧。而落在地狱的小东西,如果活下去,也就成为“人老珠黄不值钱”的翠喜,正如现在的翠喜也有过小东西一样的青春。这两个人物我用来描述这“人类渣滓”的两个阶段,对那残酷境遇的两种反应。一个小,一个老;一个偷偷走上死的路,(看看报纸吧,随时可以发现这类的事情)一个如大多数的这类女人,不得已必须活下去。死了的死了,活着的多半要遭翠喜一样的命运,这群人我们不应忘掉,这是在这“损不足以奉有余”的社会里最黑暗的一个角落,最需要阳光的。《日出》不演则已,演了,第三幕无论如何应该有。挖了它,等于挖去《日出》的心脏,任它惨亡。如若为着某种原因,必须肢解这个剧本,才能把一些罪恶暴露在观众面前,那么就斫掉其余的三幕吧,请演出的人们容许这帮“可怜的动物”在饱食暖衣,有余暇能看戏的先生们面前哀诉一下,使人们睁开自己昏聩的眼,想想人把人逼到什么田地。我将致无限的敬意于那演翠喜的演员,我料想她会有圆熟的演技,丰厚的人生经验,和更深沉的同情,她必和我一样地不忍再把那些动物锁闭在黑暗里,才来担任这个困难的角色。


      情感上讲,第三幕确已最贴近我的心的。为着写这一段戏,我遭受了多少折磨,伤害,以至于侮辱。(我不是炫耀,我只是申述请不要删除第三幕的私衷)我记得严冬的三九天,半夜里我在那一片荒凉的贫民区候着两个嗜吸毒品的龌龊乞丐,来教我唱“数来宝”。约好了,应许了给他们赏钱,大概赏钱许得过多了,他们猜疑我是侦缉队之流,他们没有来。我忍着刺骨的寒冷,瑟缩地踯躅到一种“鸡毛店”“鸡毛店”是北方最破烂的下等客店,住在那里的乞丐在冷夜里租不起被盖,只好用鸡毛稻草一类的东西铺在地下睡。的地方找他们,似乎因为我访问得太殷勤,被一个有八分酒意罪犯模样的落魄英雄误会了,他蓦地动开手,那一次,我险些瞎了一只眼睛。我得了个好教训,我明白以后若再钻进这种地方,必须有人引路,不必冒这类无意义的险,于是我托人介绍,自己改头换面跑到“土药店”和黑三一类的人物“讲交情”,为一个“朋友”瞥见了,给我散布许多不利于我的无稽的谣言,弄得多少天我无法解释自己。为着这短短三十五页戏,我幸运地见到许多奇形怪状的人物,他们有的投我以惊异的眼色,有的报我以嘲笑,有的就率性辱骂我,把我推出门去。(我穿的是多么寒伧一件破旧的衣服!)这些回忆有的痛苦,有的可笑,我口袋里藏着铅笔和白纸,厚着脸皮,狠着性。一次一次地经验许多愉快的和不愉快的事实,一字一字地记下来,于是才躲到我那小屋子里,埋下头写那么一点点东西。我恨我没有本领把当时那些细微的感觉记载清楚,有时文字是怎样一件无用的工具。我希望我将来能用一种符号记下那些腔调。每一个音都带着强烈地方的情绪,清清楚楚地留在我的耳鼓里,那样充满了生命,有着活人的气息,而奇怪,放在文字里便似咽了气的生物,生生地窒闷死了。结果我知道这一幕戏里毛病一定很多,然而我应该承认没有一个“毛病”不是我经历过而写出来的。这里我苦痛地杀了我在《文季月刊》上刊登的第三幕的附言里那位“供给我材料的大量的朋友”,为着保全第三幕的生命,我只好出来自首了。


      曾经有人问过我,《雷雨》和《日出》哪一本比较好些,我答不出来。我想批评的先生们会定下怎么叫“好”,怎么叫“坏”,找出原则,分成条理;而我一个感情用事,素来不能冷静分析的人,只知道哪一个最令我关心的。比较说,我是喜欢《日出》的,因为它最令我痛苦。我记得,有一位多子的母亲,溺爱其中一个最不孝的儿子,她邻居问她缘故,她说:“旁的孩子都好,这只有他会磨我!”我爱《日出》恐怕也就是这么一个理由吧。全部《日出》材料的收集,都令我受了相当的苦难,(固然我不应否认,尽管我尽力忠诚地采集,里面的遗漏和错误依然很多)而最使我感到烦难的便是第三幕,现在偶尔念起当时写这段戏,多少天那种寝食不安的情况,而目前被人轻轻地删去了,这回忆诚然有着无限的酸楚的。所以,如果有一位同情的导演,看出我写这一段戏的苦衷,而不肯任意把它删去,我希望他切实地注意到这一幕戏的氛围,造成这地狱空气的复杂的效果,以及动作道白相关联的调和与快慢。关于“这些效果”我曾提到它们:“必须有一定的时间,长短,强弱,快慢,各样不同的韵味,远近,每一个声音必须顾到理性的根据,氛围的调和,以及对意义的点醒和着重。”我更申言过:“果若有人只想打趣,单看出妓院材料的新奇,可以号召观众,便拿来胡炮乱制,我宁肯把这一幕烧成灰烬”,不愿这样被人蹂躏。这些话我一直到现在还相信着。在这一幕里我利用在北方妓院一个特殊的处置,叫作“拉帐子”的习惯,用这种方法,把戏台隔成左右两部,在同一时间内可以演出两面的戏。这是一个较为新颖的尝试,我在欧尼尔的戏(如Dynamo)里看到过,并且知道是成功的。如若演出的人也体贴出个中的妙处,这里面自有许多手法可以运用,有多少地方可以施展演出的聪明,弄得好,和外面的渲染氛围的各种声响打成一片,衬出一种境界奇异的和调是可能的。


      朱孟实先生仿佛是一位铁面无私的法官,他那锐利的眼光要刺透我的昏钝不明,他那严正的审问使我无处躲闪。他提出了一个剧作者对于人生世相应该持的态度的问题。他说,写戏有两种态度,一个剧作家究竟“应该很冷静,很酷毒地把人生世相本来面目揭开给人看呢,还是送一点‘打鼓骂曹’式的义气在人生世相中显出一点报应昭彰的道理来,自己心里痛快一场叫听众也痛快一场呢”?孟实先生自己是喜欢第一种,而讨厌戏里面“打鼓骂曹”式的义气。本来,老老实实写人生最困难,最味永。而把自己放在里面,歪曲事实,故意叫观众喝彩,使他们尝到“义愤发泄后的甜蜜”较容易,但也很无聊。舞台上有多少皮相的手法,几种滥用的情绪,如果用得巧,单看这些滥调也可以达到一个肤浅的成功。孟实先生举出几个例子,证明《日出》就用了若干“打鼓骂曹”式的义气来博得一些普通的观众的喝彩。他给我指了一条自新之路,他要我以后采取第一种态度。这种诚挚的关心是非常可感的。不过在这里我不想为这些实例辩白。我更愿意注意他所提出的那个颇堪寻味的“根本问题”。写戏的人是否要一点Poetic Justice来一些善恶报应的玩意,还是(如自然主义的小说家们那样)叫许多恶人吃到脑满肠肥,白头到老,令许多好心人流浪一生,转于沟壑呢,还是都凭机遇,有的恶人就被责罚,有的就泰然逃过,幸福一辈子呢?这种文艺批评的大问题,我一个外行人本无置喙之余地。不过以常识来揣度,想到是非之心人总是有的,因而自有善恶赏罚情感上的甄别,无论智愚贤不肖,进了戏场,着上迷,看见秦桧,便恨得牙痒痒的,恨不立刻一刀将他结果。见了好人就希望他苦尽甘来,终得善报。所以应运而生的大团圆的戏的流行,恐怕也有不得已的苦衷。在一个诗人甚至于小说家这种善恶赏罚的问题还不关轻重,一个写戏的人便不能不有所斟酌。诗人的诗,一时不得人的了解,可以藏诸名山,俟诸来世,过了几十年或者几百年,说不定掘发出来,逐渐得着大家的崇拜。一个弄戏的人,无论是演员,导演,或者写戏的,便欲立即获有观众,并且是普通的观众。只有他们才是“剧场的生命”。尽管莎士比亚唱高调,说一个内行人的认识重于一戏院子groundlings英语,指当时看莎氏剧,贱价卖票,站着看戏的人们。的称赞,但他也不能不去博取他们的欢心,顾到职业演员们的生活。写戏的人最感觉苦闷而又最容易逗起兴味的,就是一个戏由写作到演出中的各种各样的限制,而最可怕的限制便是普通观众的趣味。怎样一面会真实不歪曲,一面又能叫观众感到愉快,愿意下次再来买票看戏,常是使一个从事于戏剧的人最头痛的问题。孟实先生仿佛提到“获得观众的同情,对于一个写戏人是个很大的引诱”。(我猜是这个意思,然而如孟实先生那样说,是为着“叫太太小姐们看着舒服些”,便似乎有些挖苦。)其实,岂止是个引诱,简直是迫切的需要。莎剧里,有时便加进些无关宏旨的小丑的打诨,莫里哀戏中也有时塞入毫无关系的趣剧,这些大师为着得到普通观众的欢心,不惜曲意逢迎。做戏的人确实也有许多明知其不可,而又不得已为五斗米折腰的。我说这些话,绝非为自己的作品辩白——如果无意中我已受了这种引诱的迷惑,得到万一营业上的不失败,令目前几个亏本的职业剧团,借着一本非常幼稚的作品,侥幸地获得一些赢余,再维持下去。这也是一个作者所期望的。中国的话剧运动,方兴未艾,在在需要提携,怎样拥有广大的观众,而揭示出来的又不失“人生世相的本来面目”,是颇值得内行的先生们严重讨论的问题。无疑地,天才的作家,自然一面拥有大众,一面又把真实犀利地显示个清楚。次一等的人便有些捉襟见肘,招架不来,写成经得演经不得读的东西。不过,万一因才有所限,二者不得兼顾,我希望还是想想中国目前的话剧事业,写一些经得起演的东西,先造出普遍酷爱戏剧的空气,我们虽然愚昧,但我相信我们的子孙会生出天才的。


      如若这可以说是我的自白,我的辩解,那么我就得感谢大家已经纵容我饶舌这许久了。我并不想再在这里哓哓不休;但我应该趁着这机会表白一点感激的心情。


      我读了《大公报》文艺栏对于《日出》的集体批评,我想坦白地说几句话。一个作者自然喜欢别人称赞他的文章,可是他也并不一定就害怕人家责难他的作品。事实上最使一个作者(尤其是一个年轻的作者)痛心的还是自己的文章投在水里,任它浮游四海,没有人来理睬。这事实最伤害一个作者的自尊心。侥幸遇见了一位好心的编辑,怕冷淡一个年轻作者的热诚,请许多前辈出来说话,让《日出》也占一点阳光。更幸运地有这些先进肯为着这一本窳陋不堪的作品耗费他们的精神,这已经够使一个年轻人感动的了。读了这些批评文章,使我惊异而感佩的,是每篇文章的公允与诚挚。除了我一两位最好的友人给我无限的鼓励和兄弟般偏爱之外,我知道每篇文章几乎同样地燃烧着一副体贴的心肠。字里行间我觉出他们拿笔的时候是怎样担心一个字下重了,一句话说狠了,会刺痛一个年轻人的情感,又怕过分纵容,会忽略应给予作者的指示。这是一座用同情和公正搭成的桥梁,作者不由得伸出一双手,接收通过来的教导。我感谢前面给与我教益的孟实先生。我也感谢茅盾、圣陶、沈从文、黎烈文、荒煤、李蕤、谢迪克、李蕤先生责我对《日出》的人物都有些“过分的护短,即便是鞭打,无意中也是重起轻落。纵放他们躲入无罪中去”。我赞美他的深刻和锐利。《日出》里这些坏蛋,我深深地憎恶他们,却又不自主地怜悯他们的那许多聪明。(如李石清,潘月亭之类。)奇怪的是这两种情绪并行不悖,憎恨的情绪愈高,怜悯他们的心也愈重,究竟他们是玩弄人,还是为人所玩弄呢,写起来,无意中便流露出这种偏袒的态度。目前的社会固然是黑暗,人心却未必今不若古,堕落到若何田地,症结还归在整个制度的窳败,想到这一点,不知不觉又为他们做一些曲宥,轻轻地描淡了他们的责咎。


      谢迪克先生以一个异邦人那样细心体会这个剧本,并且那样周密而犀利地发挥他的意见,非常使人感佩。他很爽直地提到剧本长,出场繁,对话也多,这些地方都不是没有缘由,而说起剧本犯了“重描”(Over emphasis)的毛病,我想也颇有道理。我想起写《雷雨》,为着藤萝架走了电,我描述了四遍,原因是怕我们的观众在锣鼓喧天的旧戏场里,吃瓜子,喝龙井,谈闲天的习性还没有大改。注意力浮散,忘性太大,于是不得已地说了一遍再说一遍。在《日出》恐怕也犯了这种涂而又涂的病,弄不到恰好。


      荒煤先生说我只“突击了现象”而忘了应该突击的“现实”,所以印象模糊,读完之后还有些茫然。透过“现象”来读“现实”,本来是很难的事,不过我不十分明白所指“现实”究竟怎么讲?依我的揣测,那“现实”也许可以用“损不足以奉有余”这句话点出,因为这戏里一切现象都归根于这句话里。如若说到“现实”是指造成这本戏的原因,那么《日出》这种悲剧的原因果若能由一个剧作者找出来,说出究竟,那未免视一个写戏的人的本领太高了。固然,写这样的戏,有时可以道出个造成剧本所指现象的原因,而有时在各种实际钳制下,也只能描摹由于某种原因推演下来的“现象”。果若读完了《日出》,有人肯愤然地疑问一下:为什么有许多人要过这种“鬼”似的生活呢?难道这世界必须这样维持下去么?什么原因造成这不公平的禽兽世界?是不是这局面应该改造或者根本推翻呢?如果真的有人肯这样问两次,那已经是超过了一个作者的奢望了。李广田、李影心、杨刚、陈蓝、王朔先生们,他们有的意存鼓励,有的好心指正,都给我无限的兴奋与愉快。最后我愿意把这个戏献给我的朋友巴金、靳以、孝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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