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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中国诗人眼中的世界

于坚 十月文艺 2022-06-21

《密西西比河某处》是诗人于坚最新长篇散文,也是他的第一部摄影集。


“我通过摄影回到一个作者与世界的那种原始关系,首先看见而不是思考世界。”


“况阳春召我以烟景,大块假我以文章。”


《密西西比河某处》是一种生活方式,是诗人的耳朵和眼睛,牙齿和骨头。


这里有他遭遇的诗人,观赏的街景,童年的物事,有他看到的脚丫、流浪汉和卖帽子的小店。


我们将文字与图像做成两本书,放在盒子里,既可以在他的文字里畅游,也可以在图像中漫步,这是两种不同的感受方式,两条看世界的路。


在这套书里,一个闪闪发光的中国诗人,一个更加真实、更加接地气的于坚,骄傲地走向世界;一个饱含诗情和诗性的可爱灵魂,进行着一场诗意的栖居。


读者评价






《密西西比河某处》节选


时值秋天登场,一场雨在正午时刚刚离去。两旁是森林,深不可测,没收拾过,被闪电劈断的树也就任随它原封不动地保持着受难的姿势,就像从森林的十字架上倒下来的基督,流着焦煳的血。汽车沿着一条被树冠遮天蔽日的石子路慢慢走,轮胎轻轻地碾轧着石子,林中不时掠过正在岩石上梳头的溪流、深涧和松树覆满落叶的裤脚,那儿摆着灵芝、蘑菇以及白骨般的枯木,森林深处有些零碎的阳光,像是些破碎的玻璃片或者黄金。罗恩说,有人曾经在那儿看见一头棕熊,他指指森林边的一块空地,我瞥了一眼,那是一个如果是我自己从林子里出来,也会选择的地方。经过一座木桥,桥下有一个管子,把山里淌出的泉引到另一边的涧。一只乌鸫拨开树枝朝高处飞去,似乎含住了其中的一根。但我感觉不是原始森林,缺乏那种苍凉阴森的气息。有些树桩暗藏着林区的来历,它们直径在一米以上,显然曾经是几人才可以合抱的参天巨木。它们到哪里去了,为什么只剩下些树桩?


罗恩在我左边开着车,他六十八岁了,身体依然硬朗。个子高大,长得像某位美国大兵,我在一部关于越战的电影里见过,我问他是否服役过。我第一次见到美国人是十三岁,1967年,我知道的第一个美国名字是约翰逊,从中国的报纸和宣传栏上,因此我总觉得每个美国人都是士兵。NO!他坚决地摇了摇头。他是一位诗人。美国文学史介绍,他属于纽约派第二代,美国诗坛大名鼎鼎的罗恩·帕吉特。罗恩的车开得很慢,他的车已经用了不知多少年,漆皮脱落,银灰色变成了灰白色,摆在古董店里,一定会有人过来开价。像是一位伙计在慢慢悠悠地赶着牛,并不是年龄使他慢下来,而是阅历和经验。他的车速总是在40码左右,每过路口,他就伸出脖子,像一头就要进入人群的大猩猩,看左,看右,再看左,重复考汽车驾驶执照时学到的那套规范动作,这才一轰油门,飙出路口。他的车子开得典雅,总是和着公路起伏蜿蜒或平坦光滑的节奏,一条公路有一条公路的节奏,罗恩总是可以找到。他轻轻地扶着方向盘的边缘,转弯的时候有点说不出来的幽默,仿佛是转进下一行诗,而他此时正在黑色仪表盘前推敲着诗句。古代的诗人推敲诗句是“鸟宿池边树,僧敲月下门”。情境、道具完全不同,但推敲时的速度、沉迷是一样的,这是写诗在工业化的今日依然魅力无穷的原因之一。



罗恩有一种贾木许风格。“先照料好与家相关的事。在拯救世界之前收拾你的房间。然后再拯救世界。”“在做你所享受的任何事时,将脉搏增加到每分钟一百二十下,持续二十分钟,一周四至五次。” “喝大量的水。当被问起想喝点什么的时候,便说:‘请给我水。’”(罗恩·帕吉特:《怎样变得完美》)


汽车转进了通向罗恩家的便道,这段路有十多分钟,罗恩说,这是我的森林。“我的”,在美国,说出来总是有某种自豪感和凛然不可侵犯的威严。我教罗恩用汉语说“我的”,他很喜欢这个词的发音,学着说了好几遍。经过一条溪水,他说,我的。经过一排橡树,他说,我的。一只鹫鹰昂首飞过,他说,我的。忽然间,前方出现了一处阳光灿烂的山坡,车停下来。森林退向四周,中间的草地上,立着一栋被时光洗成灰白色的木楼。楼前种着一丛菊花,金黄色的花朵,正在初秋的蓝天下开放着,我的!这是罗恩的家。他有两处住宅,另一处在纽约。罗恩冬天和春天住在纽约,夏天和秋天住在佛蒙特州的林子里。佛蒙特州属美国新英格兰六州之一,因几乎完全被森林覆盖,被称为绿山。


森林环绕着屋宇歌唱。罗恩的木楼有两层,外边是个阳台,阳台边摆着一盆刚刚采来的蘑菇,还很香。阳台上的两把长条木椅向着阳光,长条木板地上躺着一个红色的胶皮球,那是罗恩孙子的玩具。罗恩已经在这屋子里住过三十二年。这地面本是美国诗人、教师肯沃德的领土。肯沃德的祖父是普利策奖的创立者,他在世时在佛蒙特州买了一大片森林。佛蒙特州是美国面积最小的一个州,全州约77%的面积是森林,其他是草地、高原、湖泊、池塘、沼泽和湿地。当地人说,佛蒙特只有两个颜色,夏天一片绿,冬天一片白。曼斯菲尔德山是佛蒙特的最高点,那山顶露出一群灰白色的岩石,像是一组驼峰或者鲸鱼的脊,从山顶俯瞰,大地上的建筑物散落在青山翠谷丘陵溪流湖泊之间,屋宇大多是白色、红色或蓝色的,人们认为佛蒙特是天堂之地,建筑物的风格也童话般的可爱轻盈,似乎住在里面的都是些小矮人。风景如画,到处都是风景,也就没有所谓的风景了。旅游的概念在这里不是某几个点,而是一草一木。佛蒙特,当我看到它时,这头毛茸茸的绿熊,正伏卧在蓝天白云下睡觉。


佛蒙特人热爱他们的家乡,佛蒙特州的州歌如此唱道:


这些绿色的山冈,


这些银子般的水


是我的家乡 她属于我


她的儿女们愿她地久天长


永远赐予我们 让我们活着 


守护她的美……



这里也就是诗人罗伯特·佛罗斯特所谓的波士顿以北,他晚年就住在这一带,他的墓地就在佛蒙特州的一所教堂旁边。我年轻时就喜欢他的诗,他仿佛是翻译过来的王维、陶潜。但不是出世的,而是狡黠地洞察世事,在细节中暗示他的虚无感。诗人的眼睛里没有物,万物有灵。他的诗貌似易懂,美国学院里的批评家贬低他,因为他不给学院派提供饭碗,不像阿什贝利那样可供“过度阐释”,他是少数几位抵达了东方诗歌追求的那种“意在言外”的美国诗人。他是狄金森一级的诗人,他的方式不是简洁、直指核心,而是唠叨、绕弯子,与宇宙精神往来,深邃不是意义的深邃,是大地、宇宙、人事之存在的深邃。如此而已,随你解去,不解它也在着,解多了还糊涂。作为上帝的子民,佛罗斯特的诗歌暗藏着宗教力量,但这种宗教性与旧大陆的不同,这种宗教性被原始的美国大地激活了,那黑暗里蕴藏着对美国大地和野性的深呼吸。佛罗斯特更像一位“道法自然”的东方大师,只是他喜欢用叙述的长镜头。来到新英格兰,我才慢慢明白这位老牌绅士为什么那么写,写得那么好。史蒂文斯说,“必须用冬天的心境/去注视冰霜和覆着白雪的/松树的枝丫”,佛罗斯特的诗,没有那种新英格兰地方颐养的心境是写不出来的。他那时代,就像德尔莫·施瓦茨《诗歌的现状》里所说,“过去曾是战场的地方,现在,在夏季周末的午后,成了一个令人愉快的宁静的公园”。喏,那就是他诗歌中的现实,整个早晨跟着一只鸟,看着它如何跳下劈柴堆,钻进草地。这只鸟现在我面前,正抬起右腿察看上面的疤痕,它站在劈柴堆下面的一把斧头上,误以为那是树枝。我只是观光客,佛罗斯特是在场者,所以他看到“一只北上的蓝知更鸟/温和地落下/在风的面前将羽毛弄平”。佛罗斯特死了,他的新英格兰依然如故。我先读他的诗,再到他写诗的地方,感觉就像旧梦重温,回到了梦中在过的故乡。


是的,正像佛罗斯特所见


前面有两条路 一条是泥土的


覆盖着落叶 另一条是柏油路面


黑黝黝 发出工业的亚光 


据说这就意味着缺乏诗意


我走这条 也抵达了落日和森林


肯沃德把自己继承的土地,卖了大约十公顷给他的朋友罗恩。这是肯沃德森林东边的一片三角形地区,沿着山坡向下展开,其间包括山涧、岩石、森林、草地、鹿径、熊部落和鸦巢等。那是在20世纪60年代,放在今天,以翻译和教学为生的罗恩是无论如何买不起的。他的木楼有两层,大约有八十平方米,一楼是一个兼为厨房、餐厅、起居室和客厅的大房间以及一个洗手间。沿着一个小木梯上到二楼,有两间卧室和一个小工作室。住着罗恩和夫人老两口以及儿子儿媳和孙子。儿媳妇挺着肚子,第六位住户将在明年的春天光临。



罗恩带着儿子,自己动手盖起了这栋小楼。从采购建筑材料到打地基,改方、架梁、刨光板子、钉钉子,用了两年半时间,花了大约1.9万美元。他在旧货市场看中一套橡木窗子,也许是从某豪宅中拆下来的,很便宜,就买下来,根据这套窗子的大小设计了木楼。他房间里用的都是二手货,旧的椅子、旧的浴缸、旧的餐桌、旧的地毯、旧的沙发、旧的灯具……并没有故意追求古董效果,只是旧到某种自己喜欢的程度,旧而耐用。美国的产品,普遍耐用,耐用是由上帝和制度保证着的,偷工减料重则下地狱,轻则会被起诉。耐用,在时间中能增值的东西是诗意,时间一到,就是丑陋粗糙的家伙也会耐看起来。浴缸看上去很笨重,已经不再雪白发亮了,闷闷的,似乎正在生气,好像与杜尚的小便池是一套。杜尚这一代人的功绩,就是改变了西方世界与工业文明的僵硬关系,那些实用的器皿从此成为作品,进入了文明。生活就是艺术,但要划个界。罗恩划的界比杜尚高明,他不是把浴缸搬到博物馆那边去,旁边放一份艺术革命的说明书。他一边沐浴,一边感受那时代的工业品在设计上的笨拙和天真。


·相关图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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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名:《密西西比河某处》作者:于坚出版社: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时间:2022年1月


密西西比河渗透了美国,通过暗藏在岩层深处的潮湿末梢,也通过威廉·福克纳。


这个密西西比河某处的居民,像一种颜色很深的水,他进入密西西比河,那河流的灰度增加了,大河最后进入大西洋,于是遥远的中国昆明,有一个叫于坚的读者读到威廉·福克纳的小说,那小说叫作《献给爱米丽的一朵玫瑰花》。

 

这是一条鱼带来的。

 

“一条鱼带来了玫瑰。”

 

《密西西比河某处》是诗人于坚最新长篇散文,也是他的第一部摄影集。

 

近几年,于坚一直试图在实验一种写法,重返汉语言体系中的“文”的传统,没有文体形式泾渭分明的分野,既有随笔、散文、记叙文的笔调,也有小说式的片段、分行的诗和引文,它纷繁而致密,《密西西比河某处》正体现了于坚近几年对写作的新思考。

 

《密西西比河某处》不是一本游记,而是诗人于坚对异国文化的钻探,对异国之行、异国见闻的回忆和重构,在这部长篇散文中,于坚通过不同的语言形式,重构独属于他的密西西比河,他遭遇的诗人、观赏的街景、回忆里的事物,它是混沌的、斑驳的,是“于坚体”的。

 

这也是于坚的第一部摄影集。于坚从1980年就开始摄影,他的作品曾获2012年美国《国家地理》杂志华夏典藏奖,在国内外多次举办摄影展。

 

于坚的摄影极具日常感,他用照片记录他眼中的世界,用诗性的文字记录刹那的情绪与灵感,让摄影以一种更加轻盈的方式回到我们身边。


·作者简介



于坚,字之白。昆明人,70年代初开始写作,出版诗集多部。2005年开始写作“坚记”系列文章,重返汉语写作中的“文”的传统,尝试在文章中引入图像作品,开辟一种新的现代性的语言空间,使文章得到多角度的立体呈现。著有《众神之河:从澜沧到湄公》《昆明记:我的故乡,我的城市》《建水记》《巴黎记》《在柏拉图后面——希腊记》等。获鲁迅文学奖、朱自清散文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杰出作家”等多种文学奖项。



编辑:王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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