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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去女儿后,我瞒着妻子走进了相亲角

贝菈小姐 2024年09月30日 21:00

The following article is from 知音真实故事 Author 栗顺

作者 | 栗顺

来源 | 知音真实故事 (ID:zsgszx118)



我叫宋倩,上海人,曾经在上海浦东一家医院做过5年护士,后来由于种种原因,跳槽到嘉定区这家民办医疗机构任职。

除了与其他医院相同的医疗模式,这里还储备了养老院护理项目,可以称为养老院,也可以说是临终关怀医院。

许多老人因为疾病导致失能,生活无法自理后,从普通医院出院就会被直接送来这里,一直住到离开人世的那天。得了绝症的,也把这里当成人生末途的中转站。

那天,66岁的老魏,因恶性肿瘤入院。他精神抖擞走进病房,一头油光发亮的三七开发型,让我们感到有些意外。

在这里工作三年,见惯了病房里垂死挣扎的各种人,像他这样健康走进来的病人,并不多见。

他是孤老,没有亲人子女,住院费也没交过,他总说,到弥留之际,就把退休金卡交给我们。

入院第一天,老魏没有家属陪同,住院手续都是我协助他办理的。

老魏看到病房里仅有2名护工,得负责护理8个病人,说:“唔(我)暂时不需要伊啦(他们),以后实在神志无知(意识不清楚)了,再麻烦伊啦吧,伐要(不要)拿唔(我)当老年痴呆一样绑就可以了。”

我微微一笑:“爷叔,唔(我)觉得侬(你)不来这边也来赛(也行)的,侬(你)状态还蛮好的,在家养会比在这里舒服。”

“在家没人照顾,怕哪天死在屋里没人发现,到晨光(时候)房子别人也不好住,还是早点来这里比较太平。”

老魏说起这些话时语气平淡,好像是在谈论他人之事。

老魏没有家室,他与护工开玩笑说自己是黄金单身汉,外面想追他的老阿姨多得可以从浦东排队到浦西。

同病房里住着几个脑梗患者,瘫痪在床,心态和意志力都很低迷。老魏会手捧一壶茶向他们说教:“人嘛,不就是那么回事,医生判唔(我)只活三个月的光景,伐搭界的(无所谓),阿拉(我们)活一天就能拿一天退休金,想开啦。”

自从老魏来了之后,我发现死气沉沉的病房多了些许生气。老头跟谁都能自然熟噶上几句讪胡(聊天),就连我晚上值班他也会捧着茶杯,来护士站跟我们噶“山海经”。

得知我是医学院毕业,老魏很好奇我为什么要来这里做护士。他说这里的医护人员像赤脚医生,不正宗。

我也寻他开心:“侬(你)那么多女人追,为啥不挑一个成家呢?这样就不用来这种地方唻。”

老魏喝一口茶,感叹道:“女人嘛,心里有一个就可以了。”我一时有点诧异,这爷叔莫非还是个情种?


不久后,老魏病床前终于出现了一个人。

那天我走进病房,一眼就看到老魏身边站着一个头发花白的中年男子,他背对着在弄保温桶,应该是给老魏带了吃的。从他穿着黑色夹克衫和矮胖背影看,我猜可能是老魏的朋友。

我在为旁边患者打点滴时,老魏发出一声怪异的作呕声,转过头,见他拉长着脸,把一碗东西放回床头柜,说:“算了,叫侬不要去弄什么,侬又不会的,这汤侬加什么了?味道哪能噶(这么)怪。”

探视的爷叔淡淡然的样子,也不生气也不争辩,不慌不忙地收完碗,这才开了腔:“营养一样的,侬晚些时候再吃点吧。”

他一开口,我正在找血管的手差点插偏——居然是女声。

我又转头一看,他黑黝黝胖墩墩的脸型,配着男款利落的短发,看起来的确是一位老爷叔。

晚上我值班,去病房里巡视,见老魏脸色很差,因为疼痛身体也蜷缩着。我上前询问,他冲我摆摆手:“没事情,熬得过。小宋,帮个忙好瓦?那个保温桶里骨头汤给倒一碗喝。”

“好,稍等。”我打开保温桶,想起这汤是那位穿夹克衫的爷叔带来的。看着老魏一边喝,一边皱眉头,我便多了句嘴:“不好吃?可能人家不擅长煲汤。”

老魏嘴角无奈一扬:“能做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说完,仰头把一碗汤咕嘟咕嘟全喝了。

从那之后,那位爷叔几乎每天来探望老魏。老魏向我们介绍说是老朋友,不过他从不跟医护人员说话,陪老魏时他也是呆呆坐在那里。

护工阿姨跟我们八卦,说那个人一来,老魏和他大眼瞪小眼,感觉在用眼睛绣花。

在科室偶尔谈论起老魏,我们也怀疑他们两个会不会是男同。直到我在洗手间遇到那位爷叔,他可能看出了我的吃惊,便先开口:“都以为唔是老头子,上厕所闹过很多笑话,唔也习惯了。”

在她说话时,我仔细看她,才发现她的眉眼间确实有女性的柔美。

她告诉我,她叫戴红珍。

“我不是老魏的朋友,而是前妻。”她一字一顿地说。

我瞪大了眼睛。戴红珍轻描淡写地说:“你们就当唔是他的朋友吧,本来也就是这样。”

认识红珍阿姨以后,我更加关注她和老魏。红珍阿姨偶尔也会和我打招呼,老魏可能察觉到我和她已经认识。

那天我给老魏送药,红珍阿姨不在,他主动问我:“小宋,侬应该晓得红珍是唔前妻了瓦?”

得到我肯定的答复,他意味深长地“嗯”了一声。

等了半晌,他说:“她这个人一个人生活不来塞(不行)的,啥都不会,所以唔一直在想啊,要不要给她找个老头照顾她,这样唔走了,也好放心。”

老魏很少流露出惆怅,跟刚来那会“黄金单身汉”形象略有不符。这让我想起他刚来那会说“心里有一个”的女人,料想应该就是红珍阿姨了。

略带着一丝疑惑,我问老魏既然跟红珍阿姨还有感情,为啥不复婚。

老魏还是笑笑:“唔日子都快差不多了,复啥呀。都怪年轻那会懂事太晚,红珍小姑娘的时候也蛮漂亮的,当初要不嫁给唔,她也不至于到现在成了孤家寡人。”

他躺在病床上,跟我有一句没一句的,聊了不少与红珍阿姨的过往。

老魏和红珍原本有一个女儿,当时也是一个幸福美满的三口之家。在他们女儿8岁那年,红珍骑着自行车载女儿出去玩的时候,发生了意外车祸,孩子被卷入车轮下,当场身亡。

自从女儿死后,红珍一直无法接受,总认为是自己害死了她。

老魏同样承受着失去爱女的巨大悲痛,但他选择了逃避,他不想面对红珍阿姨整天将自己封闭起来的样子,感觉生活黑暗得看不到尽头。于是他成天在外吃喝玩乐、泡舞厅,在玩乐里沉沦。

最终,还是走到离婚这一步。离婚后,红珍阿姨剪短了头发,衣着也越来越简朴。

“她就是在惩罚自己。琳琳没了,好像带走了她的魂,如果那时候唔能陪着她走出来,可能阿拉就不会变成今朝这地步,可是……唔自己也感到没有一点希望。”老魏低垂着头,陷入回忆。


入院一个月后,老魏病情迅速恶化,夜里要打止痛剂才能入睡片刻。

院内除了基本急救措施和一般药物维持外,没有专治的医疗。戴红珍很着急,找住院医师希望能为老魏做检查,并要求制定治疗方案。

李医生向来直言快语,回应道:“你还是想办法转院吧,这里不具备专业治疗,说的不好听,来到这里的病人,也就是多活一天是一天。”

少言寡语的红珍阿姨不再说什么,她回到病房想跟老魏商量转院,可老魏嬉皮笑脸地拿出手机给她看:“这个人侬觉得哪能(怎么样)?唔帮侬约伊(我帮你约他)出来碰碰头,好瓦?”

手机上是一个老头的照片,红珍阿姨突然反应过来,老魏是要给她介绍对象。她怒了:“脑子瓦特了侬(你脑子坏了)?吃饱了撑的!”

我去病房发药时,恰巧撞见了这一幕。

老魏柔声细气地说:“去看看又不搭界的咯,比侬大两岁,介绍人说脾气性格都蛮好,而且是事业单位退休的,去看看,好瓦?”

“侬真呃脑子瓦特了!”红珍阿姨说完铁青着脸就离开了病房。

后来,红珍阿姨告诉我,来医院前,她就发现老魏经常去相亲角,当时还以为是老魏想找对象……

我算听懂了是怎么回事,去给老魏发药时,他叹气说:“有个人好照顾她,唔就没有后顾之忧了。”

我明白老魏对红珍的用心良苦,就像红珍仍然渴望老魏有活下去的希望。他们两个因为失去女儿,互相都在自责和痛苦中轮回,无法面对彼此。

后来老魏没再提及帮红珍阿姨相亲的事,红珍阿姨也像事情没发生过一样,照旧每天在病房里陪伴他。

不过,红珍阿姨瞒着老魏,一心仍想去趟肿瘤医院,替老魏寻找最后的希望。

她特意找我询问如何预约专家号,以及前往乘坐地铁的线路。可我描述了半天,她好像与世隔绝过一样,对任何事都不太明白,最后我直接带她去了一趟肿瘤医院。

可惜,老天并未眷顾老魏。肿瘤医院的医生看过老魏的所有检查报告后,建议保守治疗反而有利。

红珍阿姨嘴上说着,“哦哦、晓得了、晓得了”,起身时却好似脚软差点没站稳。我一把扶住她,她又客气地拒绝,说自己没事。

回来的路上,红珍阿姨很平静,自言自语般说着:“这下子好死心了,也只好这样唻。”

“侬不要多想,爷叔他心态好,不会那么快被打垮的。”

“嗯,是呃。”

她又那样埋头走着,似乎总是尽力压抑和隐藏着情绪。

这个胖胖的女人,让我有些心疼。

老魏病重以后,红珍阿姨仍时常搀扶他下床活动。有时两个人在走廊上静静地晒太阳,有时会在长长的走廊闲适地散步。

那天老魏看起来精神很不错,硬是拉红珍陪他跳舞,红珍羞涩地往后闪躲。

“有啥难为情的?唔教侬,跳舞可以减肥,侬就是太胖,所以有三高。”

“来呀,跳一次嘛……”

最终,红珍阿姨不知是被老魏说服了,还是意识到不想留下遗憾,将手伸向了老魏。

一个舞步不轻快,但耐心十足地教带;另一个慌乱地跟着舞步,又小心翼翼怕踩到对方的脚。

“哎呦,又踩侬了,唔不跳了好瓦啦?”

“伐搭界的,踩踩就会了,侬随便踩。”

我们在护士站凑着头看,七嘴八舌议论着。

“唔觉得,老魏这人还是蛮好的。”

“是的呀,可惜啊 ……”

我举着手机不停按快门,想为他们留下一点美好的瞬间。


这段舞,终究成了老魏与红珍阿姨人生最后的共舞。一个月后,老魏走了。

医院里本来就有搞“一条龙”的殡葬人员蹲点,他们一听说病房里有人去世,就迫不及待来拉生意。红珍阿姨没有比价,也没有讲价就直接答应了。

等那些人给老魏整理遗容、换衣的时候,红珍阿姨既没帮忙,也没哭,站在一旁像守着一位已故的老友。

那晚,我陪着红珍阿姨,把老魏送上殡仪馆的灵车。得知老魏的追悼会在后天举行,他们两边也没什么亲戚朋友,我决定作为朋友去送送他,也好陪陪红珍阿姨。

红珍阿姨作为老魏的前妻,同时也是老魏唯一的亲人,按照她的要求,老魏的葬礼一切从简,她说,“只想平平静静地送别他”。

老魏的墓地位于浦东一处墓园,他们的女儿也安葬在那里。老魏之前交代过,死后要和女儿葬在一起。

安葬时,红珍阿姨蹲在女儿的墓碑前,用干净的布一遍遍擦拭着碑上的遗像,不断轻唤着女儿的名字:“爸爸去陪侬了,你们俩以后要互相照顾哦,琳琳……”

遗像上的女童浓眉大眼,长得很像老魏。

老魏离世后,我几乎每天给红珍阿姨发微信,担心她一个人会太难受,想陪她嘎讪胡缓解心情。聊天语音中的她,听起来挺无所谓,感觉挺看得开的。

可没过多久,一天晚上她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声音微弱地唤我:“小宋……唔煤气中毒唻,侬快来救救唔……”之后就没了声音。

我拿了车钥匙就往外冲,因为知道她家住址,途中,我报了警,并说明对方是独居老人,没有钥匙开门。警方很快就与消防人员一同到场,然后拆门而入。

一打开门,刺鼻的煤气味扑面而来,红珍阿姨躺在沙发上昏迷了。消防人员连忙关闭煤气总阀,再合力将她抬出门。

到了楼下,她似乎逐渐有了意识。医护人员将红珍阿姨抬上救护车,很快将她送进医院高压氧舱,所幸未造成严重后果。

据红珍阿姨描述,她在煮东西时疏忽了,炉火被溢灭后造成煤气泄漏。她当时感到晕晕乎乎,意识到不对劲,努力拨通了我的电话。


在红珍阿姨住院的一周里,我一休假就去医院看望她。虽然她总是很客气叫我别去,不愿给我添麻烦,可一见到我,她其实特别开心。

接她出院回到家,我仍心有余悸,专门去她家厨房查看煤气管道:“阿姨,改天唔帮侬联系煤气公司,让他们来做个大检查,最好再装个什么煤气警报器,唔去网上找找。”

她慢慢走过来:“不用检查的,老魏走之前来换过了,煤气管、灶头、淋浴器都是新的,那天……唔其实没忘了关火。”

我一愣:“个哪能会(那怎么会)?”

她沉默后说:“唔故意开呃(的),唔想寻他们爷俩去。”

我呆怔在原地,红珍阿姨扭头哽咽,像在隐忍。我不响地看着她,等她自愿向我敞开心扉。

“那时候老魏很顾家的,唔只管上下班,家里买菜做饭照顾女儿都是他,后来琳琳没了,他才变了,唔从来不怪他。”

红珍阿姨说离婚以后,老魏曾提过复婚,但被她拒绝了。她想让老魏再找个女人成家,重新生个孩子。

老魏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照料她的生活起居,知道她有高血压、糖尿病,定期去医院给她配药。

很多人传老魏外面女人多,不过戴红珍清楚,他就是热心肠,爱交朋友而已。

老魏被查出癌症,并没有告诉戴红珍。那段时间,他每天去红珍家,更换了家里所有的老电器,还把每个月去医院配药的流程,给她写了好几张纸条。

“直到他帮唔(给我)打电话,说要把存折改唔的名字,房产证也要过户给唔,他才说只有三个月了……”

红珍阿姨说着说着,毫不掩饰地大哭起来。我抱着她,心里也特别难受。

我曾以为她看淡了一切,没曾想,她自始至终都被女儿的离世困在原地。

哭痛快后,她擦了擦眼泪,看着我说:“小宋,是侬救了唔,让唔重新活了过来,那天昏迷的时候,唔看到老魏牵着琳琳走到唔面前,跟唔讲‘阿拉(我们)很好,侬也要好好地活着,伐要(不要)牵挂阿拉’,两个人笑眯眯的就走了。唔一下子就清醒了,才给侬打电话……”

后来,我与红珍阿姨成为忘年交。

这两年,我目睹她如何打开封闭的自己,并且逐渐走出家门,重新融入这个社会。

如今她的微信朋友圈也越来越丰富多彩,还学会做烘焙、各种美食。

现在只要做了什么好吃的,她就会给我打电话:“宋啊,唔跟人学会包饺子唻,周六侬休息对瓦?你们一家三口来阿姨家吃饺子!”


-End-


本文作者栗顺,来源于知音真实故事。知音真实故事 (ID:zsgszx118)隶属于知音集团,是由知音原创公号编辑部打造的国内大型真实故事平台,旨在写人生亲历,绘浮世百态,每一个故事都来自亲历者的灵魂深处。注:如本文有不妥之处,可微信联系jiner009或通过公众号菜单栏进行投诉举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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